寻找瘴气之路(上)(二)
(三) 滇西南重瘴气区的瘴气认知及村寨访谈
2.德宏州盈江瘴气区的考察
2月8日早上11点多,终于到达了盈江县政府办公室,受到了李主任和王副主任的热情接待,在以后的几天调查中,都得到了他们的鼎力帮助,使调查顺利进行并且取得了不错的收获。在李主任和王副主任的建议和安排下,调查的第一站就从县史志办开始。
下午,几乎史志办的所有老师都在到了,他们又都是本地人,对当地情况较为熟悉和了解。开了一个小型的座谈会,显得较为正式。虽然我希望的是随意性的交谈,但已安排了,在感谢之余,就只好尊重这样的安排了。史志办的荣副主任说:“瘴气是雨后滋生的,是红绿色的,雨后初晴的时候,在旱坝塘也就是沼泽地的地方升起来的,有的是会翻山,有的不会翻山,没有太阳的地方不会出现。一般是下午三四点钟至五六点钟,早上不出,每个有旱坝塘的地点都会出现。我小的时候常常是在夏天出来,春天也有,但不多,主要是夏天多。瘴只要一着人,就会生病甚至是死亡。小时候在水塘边就闻得到火药味,近了看不清,远了就能看见颜色。主要是地上蒸发出了来的气,在太阳和雨的交叉作用下变成的,在山洼和山边、坝子边常常见到,热的时候容易得病,瘴气就常常出现,瘴气本身也有毒,下面的污水毒水闻到后会成哑巴。里面有腐烂物,雨后太阳曝晒,气出来就有毒,旱坝塘污水多,雨后太阳一晒颜色就出来了。”由于荣老师是亲自见过瘴气的,就向他请教他见过的瘴气是不是就是现在说的虹,“虹与瘴气应当是区别的,瘴气有的是直的,有的是一大片,象大雾一样,一大片一大片地起来,绿绿红红地站着,虹不是一片的,而是一条的。原来人烟稀少的时候有,1970年左右还有,现在没有了。只是在夏天猛下雨后偶尔在山中人不到的地方有,有的从山这边翻到山那边,颜色是红的、绿、灰、白的。”
谈到瘴气的产生时,荣老师的话又再次证明了我的思考,在他说到他所看到的一些瘴气现象时,不时有其他老师点头或是插话证实他们出是亲自见过或听到过的,这再次让我从瘴气区找到了我关于瘴气理论的实践基础,他还详细地介绍了他见过的瘴气的形状,这是瘴非彩虹论的有力证据:“旱坝塘下面的毒气与空气接触后,造成化学的毒气,动物、植物腐烂后,有的植物有毒,混合后就成了瘴,也是一种气,有的是长条形,一大片,有的是扇形的,有的有几百米宽,一二米高,持续一二十分钟就不见了。一般在毛毛雨后出来,三点左右到五六点钟,猛下暴雨后太阳出来的时候也能看到。这种气人着了以后有打摆子的, 有变哑巴的,赶马人叫哑瘴,是腐朽物蒸发变成了的,主要是气上有毒,会危害身体。当时我是见到的,但都不当一回事,都不记载,活着的老人可能熟悉一些。现在在污泥塘上,在一些没有开发过的山边的洼子上,大雨过后天放晴的时候,或是毛毛雨也就是一般说的太阳雨时还会出一些瘴。在没有开发旱坝塘也有,暴雨后初晴时气温就很高,在潮湿之地,在小片小片的坝塘上,人烟稀少,草丛多,在豹子老虎出没的地方都还出瘴。旱坝塘中有很多螃蟹,老人说,有螃蟹的地方就有瘴气,蛇、黄鳝、蛤蟆、赖浆包都有,都是有毒的,但现在使用化肥农药后就少了。还有就是死的动植物,尤其是那些带毒的,在地下捂着,下雨后就散发、发酵出来,有的牛屎、马屎堆在地上,雨后曝晒后就会冒出难闻的毒气,有的大蟒蛇在路边的洞中,人和其他动物过的时候就会哈(即“喷”意)出气来,闻到了就会发昏。清代的时候,盏达基本上没有多少人,遮坝也没有人,坝子里没有人,土司治在山边,人在山上住,坝子里长满了疙瘩草、芦苇树,又热,蚊子又多。这里有句话叫‘山上下坝,要把老婆嫁’、‘山上下坝,棺材备下’。这些情况老人知道的可能会更多一些。”
出来后直接到了县卫生局,在会议室见到了瞿局长,他详细地从医学的角度介绍了盈江的瘴气,也就是医学工作者认为的疟疾的情况及防治状况,“瘴气在历史上是个模糊的概念,我们认为就是疟疾了。疟疾是我们这里较大的地方病,改革开放后,由于旅游、贸易互市、边民通婚、打工等,感染率较高,缅甸的感染率高达20%多,属超高疟区。盈江每年都有感染死亡者,尤其是外来人口,形成脑形疟后导致死亡,是疟原虫到达脑部,造成昏迷、脑水肿、脑衰等症状,也就是哑摆,严重的二三个小时就会死亡。我们这里治愈情况较好,治愈率高达20%。”局长还介绍了盈江的疟疾预防工作取得的巨大成绩,他们在疟疾预防工作方面已经周红色警戒线向缅甸境内推进了90公里,深入到缅甸去防疫,昔日的烟瘴之乡在他们的艰苦努力下,已经改变了模样。后来防疫中心杨主任也过来了,听说要了解瘴气,很认真地给我介绍了他的看法和思考。他的思考出乎我的医意料之外,这是我从疟疾防治工作者口中首次明确听到疟疾与瘴有差别的肯定言论,但他对于瘴气包括的多种疾病的情况却值得探讨:“疟和瘴不是一回事,瘴的范围比疟的范围大。少数地方认为是疟疾,瘴气并不等于疟疾。我们这里传染病多,我们这里有的病别的地方没有,别的地方有的我们这里也有。瘴气主要是偏重于自然条件,是气候上的叫法(称呼),生存环境恶劣,传染病多,山区冷地方的群众很怕中瘴气,有‘下到夷方坝,要把老婆嫁‘的说法,说明疫情严重,瘴气应当包括伤寒、鼠疫、疟疾、霍乱等。”
疟疾防疫科的蔺科长认为瘴气就是疟疾,他介绍了盈江20世纪50年代以来疟疾防治的历史及取得的进展,但他对瘴气及其传播存有的疑惑及在肯定瘴气是疟疾时不能确定的说法,又从一个角度证明了原来思考的瘴气与疟疾等疾病绝对不应当只是简单的对应关系,“瘴气的涵盖面较大,不仅仅是疟疾。瘴气是通过什么途径传播的?这个问题是个过于笼统的问题,目前从病源上还解决不了。当时认为是饮了河中的水就中瘴了,但疟疾和鼠疫的传播又与水无关。这里是亚热带地区,温度高,湿度适宜于病源生长,疟原虫、细菌等很多,具备了传播媒介,容易传染。当时因为瘴气影响,人口少,流动人口进入后,机体没有抵抗力,容易生病。1943-1945的病最严重,听老人说是日本人放的鼠疫,李根源还描述过这一情况。疟疾发病率也很高,解放后至今的防疫工作主要是疟疾和鼠疫。……盈江瘴气是老百姓条件局限的情况下,不知道具体情况,才称为瘴气。从目前情况的看,瘴气与疟疾有密切关系,二者关系确实很密切,瘴气是疟疾的可能性大一些。”
蔺科长使用了目前比较专业的“专家”这个名词:“从专家的角度考虑,疟疾、打摆子,就是俗称的瘴气,瘴应当是书本和专家观念,瘴与疟是一个病。瘴气是脑形疟,老百姓意识不高,一到热地方就冷抖热汗,昏迷死亡,就认为是得了瘴气。现在的专家认为瘴气就是疟疾。马帮运输的时候气候恶劣,瘴气多。傈僳族住的是干栏房屋,下面关牛,上面住人,上面全是微小按蚊,数量众多,巴巴拉按蚊在窝棚中及村寨中我们都抓到过。以前到了夷方坝,只要住一个晚上,被蚊子叮咬过,一小部分人不发,大部分人就发疟疾,我自己在做疟疾防治工作时曾下去农村做人诱,即用自己去诱蚊子来叮以捕获蚊子来作研究,回来后自己就发疟疾。有的人只要到河中洗过冷水澡或是吃过水果就会中瘴气,事实上这可能是在别的地方感染过疟疾,洗澡过后就发作,老百姓就误认为是洗澡和吃水果引发的摆子。现在山脚地带都有媒介,瘴必须在热地方,发冷发热才叫瘴气,从解放后到现在,疟疾一直没有断过。有的人说沾到露水但没有被蚊虫叮咬过也发疟疾,原因是体内原来了就有疟原虫潜伏,抵抗力下降后就发作。老百姓叫的筲箕瘴是属于血吸虫病,可排除疟疾,不在疟疾中,主要是解放前生活水平低,引起了贫血,肝脾肿大,一般小孩肚子鼓鼓的,时间一长,疟原虫在体内不能得到有效治疗,肝脾腹水,也是疟疾”,这在不太懂医学的我听来似乎难于解释,杨主任插话赞同他的观点:“吃不饱,得不到营养供给,血吸虫破坏红血球,肝脾就肿大。2003年盈江的一个景颇、傈僳族杂居的村寨就出现了暴发点,现在交通好了,生活条件改善了,就没有了。”蔺科长接着介绍:“1979年我刚参加工作时,筲箕瘴还经常见到,化验后各期的疟原虫都有。疟原虫在体内有个适应的过程。有的疟疾不严重,已适应了,就认为是感冒,实际上还有危害,时间久了就引起肝脾肿大,很多老百姓有病拖着不治,就引起筲箕瘴。叫筲箕瘴的原因,主要是肝腹水后肚子形似日常生活中使用的筲箕,血吸虫病是筲箕瘴的主要症状。其他疾病肚子大、肚子胀的也多,疟疾是主要症状。”
几位进行疟疾防止工作并走在防疟工作战线前列的专业人员的介绍,使我获益不浅,他们从科学或医学角度,坚定地认为瘴气就是疟疾,但由于他们是本地人,熟悉本地情况,并且从老人那里常常听到、或自己曾经见到的对瘴气的固有看法,又让他们在认为瘴气是疟疾时不是那么坚决。然而,我想瘴气这个千面杀手的真实面目,决不是一两句简单的话、也不是一个学科的知识背景就能彻底说清和解决的。
晚上,在政府办王主任的帮助下,顺利找到了已退休的方志办李主任家。李主任精神很好,思路清晰,对瘴气也有他自己的看法:“瘴气是红红绿绿的,下雨后太阳出来的时候就可以看到。解放前我们是腾冲人,村子中有到缅甸赶马帮的人,听到他们说盈江坝子有瘴气,流传着‘要下盈江坝(就是夷方坝),把坝老婆嫁’的话,盈江有筲箕瘴,就是血吸虫病,小的时候我一个亲戚就是得了这个病以后死掉的。我是1951年来到盈江的,经常见到红绿的瘴气,主要是树叶腐烂后,下雨后太阳热的时候出来的,我一直认为是沼气,是腐殖质经过太阳暴晒后就蒸发出来,人闻到以后就中毒了。现在我偶尔看到一些文章和报道后,我想,瘴气有几种情况,一是沼泽地带,因多年的腐烂物、腐殖质堆积,在一定温度条件下会冒出热气来,人闻到了有不同反应,二是可能在某个地方有某种矿物质,在一定的气候条件下会挥发某种气体,发出红绿的颜色。老百姓一直传说有瘴气,我没有见到有关的资料,在志书中不好记录,卫生志中涉及到的是疟疾比较多,瘴气没有大的记述。但瘴气是绝对存在的,一个大沼泽地带,非常深,腐殖质不知道沉积有多少,长期积聚后,在一定的气候条件下就蒸发出来了。”
稍作停顿,李老师又接着说:“刚刚讲到这个问题我在现实中也发现有,小新街解放前病人很多,可能跟这个村子下面是多年的沼泽地有关。当时有个现象,小新街的大脖子特别多,弄璋街的烂脚杆多,并且有十个出来十个人脚上都打门帘。”见我对脚上打门帘表示出大惑不解的样子,李老师解释说:“主要是弄璋苍蝇多,脚杆烂了苍蝇会叮,就用布蒙上。同时,在海边村庄的人,有十个生来九个憨的说法,盏达这里不走马帮,瘴气特别重,但马帮走弄璋街和小新街,也有得病的。哑瘴是恶性疟疾,医学上一般叫脑形疟,发烧昏迷后不会说话。我刚来20多天就打摆子,以后就象粘在身上一样,经常打,外地到这里来的人大部分是打摆子死的,医药条件跟不上。”
在王主任帮助下,又找到了对瘴气有了解的猴老师家。猴老师介绍说:“瘴气我是见过的。1983年我在梁河工作时,去勐养乡红山修桥,我是在野外施工,就在景颇寨的一个小山洼中看到的。当时那里没有开发出来,也是下午二三点钟的时候,先是下了一阵小雨,后来太阳一出来就看到冒出来一大股烟。先是红红绿绿的,后是黑色的,一大股冲天的黑烟,大家都看到了,说是瘴气。当地老人说见过的有很多,经常冒这种气的地方,附近的草、树都会死掉的。后来到拉邦去洗澡,绊到露水也会打摆子,医学上认为是疟疾,是蚊虫传播,我们认为不单纯是这样,还有植物腐烂的叶子散发的毒气。等到公路通了以后,汽油、煤油等一烧就没有了,主要是汽油煤油有杀菌的作用。”说到这里,猴老师的夫人插话说:“瘴气与疟疾不一样,瘴气是肚子大。见到瘴气的地方有孔雀,当地人经常见到,瘴气与鸟的粪便有一定关系。”猴老师接着说说:“孔雀屎也很毒,有孔雀的地方有金刚纂,金刚纂、核桃叶,还有藤本植物苦哥药都是有微毒的,可以用来闹鱼,捣出汁来放在水中泡,鱼就会被闹昏浮起来。有瘴气的地方,有毒的动物多,蜈蚣、四脚蛇也就是蜥蜴比较毒,巨蜥现在还有,常到路上来,嘴里伸线出来,热带地方更多。”
猴老师还说到了他工作过的梁河瘴气区民族的分布情况,“梁河的景颇族、傣族多,还有德昂族、傈僳族、阿昌族等,除傣族外,其他民族多住在山上和山腰,傣族大部分居住在芒蚌坝、勐养坝,其他民族的这些地方就打摆子。傣族住的坝子没有汉人,汉人也住在山上,也不敢下坝。我爷爷那一辈赶马到缅甸驮东西上来,十五天一转,沿着小新街、八莫下去。当时气温很高,牛死了以后会胀大,身体涨起来,歇脚的时候老虎也常常会出来,很艰苦,常常打摆子,后来就吹大烟,爷爷说抽烟可以预防摆子,从缅甸回来后打了半年的摆子,爸爸就不能读书了。为了预防摆子,一般有钱人就抽大烟,穷人就吃狗肉、泥鳅和黄鳝。”猴老师家院子外还有金刚纂,从史料上看了诸多金刚纂的记载,却没有仔细看过,他热情地带我去看,虽然天黑,但还是看到了在花盆里的金刚纂。不仅想到了在滇西有关史料记载的这种含毒的、孔雀喜欢啄食其浆液的植物到处生长,村民用它作篱笆的景象。
次日,即2月9 日,乘吉普车去槟榔江实地考察和感受原来瘴气区的地理及生态环境状况。,王副主任和瞿局长昨天就安排好了专业精熟、驾驶技术精良、熟悉沿线状况的蔺科长和善良大方的余老师陪同我前往。早上7点40分, 就听到外面下起了大雨,出门时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凉气。这么大的雨,槟榔江沿线的路况应当不是太好,心下不由生了怯意。但这次出来,就是为了考察瘴气区的地理及生态环境状况的,如果因畏惧不去,以后机会就很少会有了。稍稍安定了心绪之后,还是坚定地下楼与蔺科长及余老师踏上了前往槟榔江的路途。幸运的是,当车子走完了柏油路面进入颠簸的蹚石路面时,雨就停了,看着前面越来越狭窄的起伏路面,以及缓缓流淌着的槟榔江,心情逐渐轻松起来。蔺科长和余老师一路给我讲解他们小时候听到的瘴气情况及他们所进行的疟疾防治工作情况。余老师姐姐般的宽容和温和让我感到非常的亲切。我暗自庆幸也非常感谢瞿局长给我安排了这么好的两位老师,他们不仅是我实地考察的向导,周沿路的山川地名、民族民俗一一讲来,更让我一边考察就可以听到民间对瘴气的最真实的看法。
进入槟榔江往上走,江面时宽时窄,水流时缓时急,有的地段,江面紧挨着山体,狭窄的路蜿蜒在山脚,碰到对头而来的车辆,几乎不能通行,等靠山一面的车停好了,靠江一面的车才能缓缓滑过。放眼四望,整个河谷地区极为狭窄,一路走下来,窄处仅一二百米,甚至有的地段仅几十米,最宽的地方亦仅一二公里,在宽缓的地段,江边的平地就是世代生存在这里的民众赖以为生的耕地。江两旁绵延不断的群山,形成了封闭的河谷世界,湿热应当是这里最为明显的气候特点。在这典型的低热河谷区,在这样封闭狭小的地理空间内,加上原始的生态环境及各类丛生的生物,瘴气的产生成为当然。换言之,如果这样的地理气候环境及生物环境下如果没有瘴气,那应当是不可思议的事。遗憾的是,虽然地理状况依旧,周围的生态环境却发生了重大的改变,山林变得时密时疏。使所有的致瘴生物几乎在不断的开发中消失殆尽,瘴气也一定早就没有了容身之所。
到了干崖宣抚司治所地新城,这里地势开阔,应当是槟榔江河谷中最为宽广的地区,田土肥沃,四周山林葱茏,但已不是原始森林了,显然是在湿润的气候条件下繁盛起来的次生植被,村寨及田野笼罩在雨后的薄雾中,别有一番韵味。刀安仁先生的墓就位于葱郁的山上,离他引种的第一批橡胶母树林已经不远了。在这里准备去找一位当地的傣族老中医采访,这是一个让我期待和振奋的采访对象。但找到老中医的家时,只看到他的夫人靠在大门口的墙边,象在等人,她说老中医出去了,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只好遗憾地驱车赶往下一个目的地。路上不断地见到一个个正在动工兴建的小型水电站,让我不由得忧虑来:这些电站的修建给当地的生态环境带来的后果,也许是电站本身及现在无法估量的。
途中经过了蔺科长介绍的他长期蹲点的位于河谷区的傣族村寨核桃寨,村寨濒江而建,虽然在冬季,但我还是从这狭窄封闭的空间里隐约地感觉到了夏季逼人的湿热。也能想象在遥远的历史时期,在湿热茂密的原始丛林中,生存繁殖的众多生物、病菌、蚊虫等,以及飘荡的瘴气和流动的瘴水。
中午12点多,到达了芒章乡。在乡卫生院暂息。中间与芒章卫生院的院长和工作人员访谈,结果与其他从事疟疾防治的人员所谈的大同小异,认为瘴气就是疟疾,也谈到了他们看到的红红绿绿的、黑色的瘴气,内容与前面的访谈相差不大。计划回程在盏西停留,就径过盏西,直接赶往支那乡。
一路上河谷依然宽窄变化不一,虽然山上的森林疏密不一,但整个生态比下游要好了很多,人工建造的痕迹也少了很多。
路上经过了史料记载中瘴气最浓重的滥泥箐(烂泥坝),森林依然苍翠浓郁,生态状况可以说是这一段最好的。滥泥寨位于山洼中,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地理环境较为封闭,植被茂密,郁郁葱葱,车经过了很久,我都还在想一个问题:在烂泥坝这种湿热郁闷的环境在那种生态原始、生物种类繁多的时期不产生瘴气,应当是不可想象的。
3点多钟的时候,到了支那乡卫生院。这是槟榔江最上游的一个乡,也是我们今天的终点站。在这里与卫生院来自李家庄的院长座谈,李院长对瘴气很熟悉,同时也在疟疾防治战线上工作多年,与他进行访谈,得到了一些意外的收获,引起了我对瘴气与疟疾关系更多的肯定和思考,尤其是缅甸得病回来按照疟疾医治却不能控制和彻底根治的情况,更激发了我对瘴气尤其是对现存瘴气投入更多的关注和探究的计划。
李院长在叙述中反复提到时显示了他的疑惑,“我们这里瘴气是有的,听老一辈人讲的也有很多,中瘴气后会肿,浮肿脬大,黄黄黑黑的症状,在边远的村寨更多一些。瘴气在我们看来是疟疾,瘴气是以前的总称,恶性疟疾、死得快的就是瘴,也有蛔虫等其他的病。但把瘴气当疟疾医治的过程中,也出现了一些意外的情况,我们这里一个寨子的人从缅甸回来得病,我们按照疟疾化验医治,但就是化验不出来,到省上看,被认为是肝脾肿大。同时,有的病做疟疾医治的,就是断不了根,总是反复发作。所以就考虑到瘴气是不是完全就是疟疾?民间有筲箕瘴的说法,是疟疾反复发作半年以上才会导致肝腹肿大、腹部腹腔肿胀。听老人讲,支那这里瘴气是多的,以前要来支那,一定要等到八月十五以后才敢来,否得就会得瘴气病。要去缅甸做生意的也是要等八月十五以后,气温下降了再去,立春二三月就要立即回来。1974年我们来的时候,这里原始森林很多。老百姓还认为瘴气是大蛇吐的,是有毒的,以前森林覆盖率高的时候,有各种动物,70年代以前,虎豹等动物常常出没,现在开发后,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山上的树也被砍得光光的,上千年上百年的大树都被砍光了,动物就全部跑完了,瘴气也就没有了。下雨后出来的红红绿绿的也叫瘴气,老百姓认为那种瘴气是有毒的,在臭水塘、山洼里、烂水坝里,早上起来的时候象雾一样,老百姓就说那是瘴气,不能去的。这些都是空气不流通的地方,周围都是山围着,蚊虫也多,适合蚊螟生存,也能传播疟疾。坝子中洗澡、吃东西也会得瘴气,尤其是吃到冷水鱼就会发瘴气,但从医学角度讲,洗澡和吃水果等是不会得疟疾的。在我这里医治的病人中,这些年从缅甸感染回来的摆子与我们中国的摆子发病不同,症状也不同。虽然能够控制,但我们的疟疾药物不太起效,反复发作,吃了很多药也不能根治。但是国内感染的疟疾能控制,也能根治。但缅甸感染的吃药后只能控制几天,以后就会反复发作,医治了三年,几次吃药,一段时间见效,后来又发作,化验不出来。这就是中国人到缅甸打工得病回来后,用药根治率差一些的实际情况,并且反复的可能性高,有三分之一的比例,这是我们手上亲自治疗的,连续发病一到两年,用药次数多,有的间隔一两个月就发作一次,虽然用过了根治的药,但还是需要两三年才能治好,他们的症状都与我们的疟疾有一点相似,但好象又不完全相象,是在缅甸用了抗疟药不见效以后才又回来看病的,化验了又不是疟疾,只是症状有些象,按照疟疾治疗也有一些效果,但都不是太好,也弄不清楚是什么原因。”李院长还介绍了当地疟疾防止的历史和成就。
告别了李院长,就直接奔盏西。与卫生院的金院长及闫医师座谈,遗憾的是相机在这个时候没有电了。闫医师听到我要了解瘴气的情况后,谈到了他自幼听到的盏西老百姓眼中看到的、口中讲到的瘴气及民间避免瘴气的方法。民间为了避免瘴气伤害,有很多的饮食禁忌,虽然现在听来也许觉得有些夸张,但正反映了这些禁忌是历史时期瘴气对人们的生命构成了严重危害后的才得出的,“瘴气就是发哑瘴,哑摆,听老人讲,哑瘴是地下雨后冒出来的。下雨后就出瘴气了,红红绿绿的,水不能喝了,尤其是白龙河的水,喝了就要发哑瘴了。山山洼洼都常常发摆子,常死人。一般是端午前后会发作,是疟疾的高发季节,以前我们下坝子来干活的时候,就吃生大蒜。小时候要下水时,大人常常吓唬说不能下,下了就会中瘴,就要死的。还说生水吃不得、雨水天的黄瓜吃不得,芒果、荔枝、牛肚子果不能吃,吃了就会中瘴。很多老人还说不能吃李子、桃子,不能摸竹子等。有人去拉咱,绊到早上的露水、喝着水,都还会中瘴。关于中瘴气的情况,有的是亲身经历,有的是一个传一个传出来的。山上冷的地方就没有瘴气,小光田、小洼子里常常有,一下来种田,回家就发摆子,因此就有‘要到夷方坝,先把老婆嫁’的俗语。保山到德宏这一片,瘴气很毒,从梁河到腾冲再到盈江,瘴气更怕人,更毒。”一起前往的余大姐听到这里也说:“以前有瘴气的地方,蚂蝗最多了,一串串的,从树上串下来。拉邦那边土地很肥沃,但就是不敢去,瘴气太毒了,连解手都不敢去,刚去的时候,只要在那里住上一夜,回来就要发摆子。听老人说,蟒蛇也喷毒气,听我奶奶说,弄章的热水塘种有一条大蟒,在塘边的黄果树下,会喷瘴气,我家公就是1972年在那里得了瘴气后死掉的。现在蚊子密度低了,传染少了,我想是与电、汽车、汽油的使用有关,与卫生防疫的加强也有很大关系,还与灭蚊药片、蚊帐、蚊香、灭害灵等的使用有关。”
从盏西吃完饭开始返回时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天色慢慢黑了下来,快10点时回到盈江县城,又找到了原疾控中心已退休的老主任王医生家,王老医生1951年就到盈江来,采访这样的老师,也是我的期望,他依然是瘴气疟疾论的主张者,介绍了自己到盈江的工作经历,以及盈江疟疾防治工作取得的成绩,尤其是一些疟疾具体病情的详细比例,细致地反映了疟疾工作取得的成就,同时从他的叙述及蔺科长的补充中,得到了瘴气区的人口繁殖状况,不仅说明瘴气区的人也容易遭到瘴气的毒害,还有力低说明了瘴气并不是目前所认为的是水土不服的观点,“我们刚来的时候很荒凉,人口稀少,40-50%的土地都是荒芜的,荒凉的坝子里荒草丛生,野兽见得多了,豹子老虎都还有,民族村寨主要是疟疾流行。人口不多,出生率低,成活率也低,当时儿童、青年人数少,流行着‘只见娘怀胎,不见而赶街’,‘只见娘大肚,不见儿走路’的话,儿童(婴儿)成活率低,人口增长数也低。一部分当地人反复发病,已具备了一定的免疫力,当时无论到哪个寨子,都是死气沉沉的,小孩子肚子大大的,从我们的角度看是肝脏肿大,妇女贫血的较多。盈江海拔低,年平均气温高,适宜疟原虫生长。以前山区的人不敢下坝,下来后都要在天黑以前赶回去,不敢住下来,老百姓认为会中瘴气。政府曾经动员景颇族从山上下来住,下来的第二年、第三年就普遍发病,9-10月是瘴气最厉害的时候,有‘蒿子花开谷低头,汉族不敢下山头’的俗话,这是疟疾流行的高峰期。老百姓还说不能吃芒果、牛肚子果,不然就会发摆子,还认为山上有癞蛤蟆会吐瘴气,人闻了就会得病。但红红绿绿的气我也遇到过,也没有得病。”
从王老医生家出来,天已经很晚了,我在盈江的考察也暂告结束了。明天要赶到另一个瘴气区即原南甸宣抚司所在地(今梁河县),在深夜的街头发自内心地感谢了蔺科长和余大姐一整天的辛劳。盈江之行,印象颇为深刻,因为王副主任、瞿局长和杨主任、蔺科长、余大姐的热情和鼎立帮助,收获颇丰,也使盈江在我的印象中鲜活了起来。一个地方的可爱,往往是因为这个地方有可爱的人及由这群可爱真挚的人建构起来的人文环境,正如刚刚走过的陇川及其一群热诚豁达而让我记忆深刻的亲朋,几天的时间,就觉得这里的山山水水,都亲切生动了起来,丝毫没有觉得这就是瘴气曾经横行的区域。而原来的瘴气区在人们的开发下,已经成为商贸发达、人文会萃之地,市镇建设成就斐然。但开发的深入使周围山上森林由密到疏,处处露出童山的状貌,这不仅是瘴气消失的原因之一,也是生态环境恶化的原因。现在我们要面对的环境问题,不再是改变和消除瘴气,而是要尽量保留、恢复往日的青山和绿水,将瘴气环境改造成人居环境后,长期保持自然和人和谐共处的状态。
此次盈江考察,虽然很多从事疟疾防治的老师都认为瘴气是疟疾,但他们的实践经验及瘴区成长背景下形成的对瘴气的真切感知,又让他们对瘴气疟疾论中有了一些犹豫,这在一定程度上支持了我原来的思考,也让一些从文献到文献的思考有了实地的佐证。
2月10日清晨,收拾整理完毕,漫步到车站,登上了10点10分开往梁河的汽车,沿途是山间小盆地,坝子狭窄,环境封闭,沿途的田边地头及村寨的边上,都栽种着一排排的金刚纂作为篱笆,看到这些状况,仿佛看到了在生态原始、生物繁多的历史上时期,散发、流淌着的瘴气瘴水,这才有了史料及当地人民认为的从腾冲、梁河(南甸)到盈江都布满了瘴气的印象。11点20分到了梁河县城所在地遮岛镇。县城位于一片稍为开阔的盆地中,从地理位置上来说,这也是一个封闭狭小、低热郁闷、容易滋生瘴气的环境,加上原始的生态环境及繁盛的生物,瘴气的产生及存在应当必然的现象。到达县政府后才发现,连日的奔波几乎把时间忘记了,今天是星期六,又临近春节,方志办、卫生局没有人上班。在政府办林秘书的帮助下,找到了新上任的方志办孙主任。
因原南甸宣抚司旧址就在遮岛镇,孙主任一边陪同我去土司署参观,一边聊瘴气的问题。长期从事宣传工作的孙主任对瘴气并不陌生,他简单地谈了他的看法:“瘴气是一种病,医疗落后的时候医不好就会死人的。我们这里属于夷方坝,到这里来不小心就会死的,当时有句话叫‘要到夷方坝,先把老婆嫁’。社会落后,怪病自然就多,瘴气在现在的医疗条件下肯定不会死人。”
这些天看到的陇川多土司、干崖土司刀氏的衙署都很残破了,对南甸土司署原本未抱太大的希望,谁料一看之下,便惊讶于龚氏土司衙署的宏大规模、气派及完整的衙门机构,这在云南乃至全国,应当都是保存比较好、规制比较完整、功能比较齐全的土司崖署了。
由于是周末,又临近春节,各村个寨都在忙于春节前的红白喜事,所有的人都在忙碌和奔波,在这里耗着也找不到要访谈的人,考虑到这里临近盈江,从以前访谈的情况看,内容大多应当相似。因此临时决定不在这里停留,直接奔腾冲再到保山。以便下周一开始就可以到另一个瘴气区开始新的考察。
(文章来源于周琼教授所给word版) (排版:耿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