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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姆·温顿小说《浅滩》中的生态主题初探

发文时间:2015-01-13


蒂姆·温顿小说《浅滩》中的生态主题初探

(苏州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苏州 215012



要:《浅滩》是澳大利亚作家蒂姆·温顿的迈尔斯·富兰克林文学奖获奖作品。凭借该作品,温顿可谓小试牛刀便一举成名。小说围绕西澳大利亚捕鲸小镇安吉勒斯在上世纪70年代末出现的鲸鱼捕杀者和保护者激烈对抗引发的骚乱展开,准确捕捉了安吉勒斯在新时期国际环保组织掀起的反捕鲸示威活动中受到的强烈冲击和震动,以及小镇居民对捕杀鲸鱼的不同态度。蒂姆·温顿将有关鲸鱼的航海日志﹑报纸摘要﹑示威口号以及科学文献等有机地融为一体进行拼贴叙事,其生态主题跃然纸上。通过捕鲸者与反捕鲸者的较量,《浅滩》强烈地体现了生态主题和环保思想。

关键词:《浅滩》;蒂姆·温顿;生态主题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8505(2014)06005606

基金项目:本文获得了澳大利亚外交与外贸部澳中理事会2013年度竞争性课题项目蒂姆·温顿小说思想研究的资助,系赴澳大利亚迪肯大学(Deaking UniversityAustralia)访学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ACC2013_HF33)

作者简介:侯飞(1985—),女,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澳大利亚文学。



《浅滩》获得了1984年的迈尔斯·富兰克林文学奖,讲述了上世纪70年代末澳大利亚捕鲸镇安吉勒斯的捕鲸者和反捕鲸人士激烈较量的故事。小说共分为四个部分,标题分别是:安吉勒斯、港口、暴风雨和鲸鱼湾,其中每个部分又分为若干章节。四个部分的标题意蕴深刻——安吉勒斯的港口发生了一场围绕鲸鱼的暴风骤雨。暴风骤雨就是捕鲸者和反捕鲸人士的激烈较量。小说的各章节叙事视角不停切换,主要叙述者有四位:女主人公昆尼·库帕(昆尼·库克森)、昆尼的丈夫克里夫·库克森、昆尼的爷爷丹尼尔·库帕以及小镇上的老牧师威廉·佩尔。辅助叙述者有镇上的酒吧老板哈萨·斯塔茨以及小镇首富房产商德斯·普斯特林。这些不同的叙事视角共同推进并阐释着小说的三条主线:昆尼的叙述主要引出环保人士这根主线,克里夫的叙述则聚焦库帕家族一百多年前遗留下来的航海日志,丹尼尔·库帕等其他叙述者完成小镇历史的讲述及多角度呈现小镇人对于鲸鱼的不同态度。正是通过这三条主线的有机结合和自由交叉,《浅滩》从容不迫地表现出其深刻的环保主题,关于鲸鱼的知识也慢慢展现在读者面前。可以说这三条主线的共同焦点是鲸鱼,鲸鱼成了《浅滩》最重要的主人公,生态视角是小说最突出的特色。


一、捕鲸者的狂欢

安吉勒斯(Angelus)是《浅滩》(Shallows1984)中人物故事以及一切喧嚣冲突依托的地理场所,有一百五十余年的历史,以陆地为基础捕鲸是安吉勒斯的一个传统,已有五十多年(以陆地为基础的捕鲸区别于海湾捕鲸)的历史[[1]34这个镇不大,不过是两座灌木小山之间的一块荒地,镇上有一些赖以生存的工业[1]4赖以生存的工业正是捕鲸,镇上有大规模的捕鲸站叫巴黎湾捕鲸公司。库帕家族的航海日志上记载着一头鲸鱼=3吨鲸肉(家畜饲料﹑家禽饲料﹑肥料)8吨鱼油(黄油﹑猪油﹑甜食﹑肥皂﹑蜡烛﹑化妆品﹑纺织品原料﹑洗涤剂﹑油漆﹑塑料)”[1]49由此可见,对于早期捕鲸者来讲,捕鲸带来的收入极为可观。澳大利亚著名历史学家杰弗里·博尔顿(Geoffrey Bolten)指出:有一段时间鲸鱼的出口收入超过了羊毛。在新南威尔士的南部海岸,许多企业主开始从事海湾捕鲸业。[2]49捕鲸﹑观看杀鲸及交流捕鲸轶事已经成为安吉勒斯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安吉勒斯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捕鲸小镇。

安吉勒斯捕鲸历史悠久,源自殖民地设立之初,据库帕家族祖上遗留下来的航海日志准确记载,“1831528日,我们一大群人,二十五个之多,到了这个远征渔场[1]18。远征渔场产生暴利之后,鲸鱼的捕捞权几经变更,自从1910年斯堪的纳维亚(Scandinavian)的一批公司开始做捕鲸生意时起,巴黎湾捕鲸公司就在这里作业了。1918年,公司的主权转让给了澳大利亚,一直到今天,巴黎湾运作中心是在澳大利亚留下的最后一个以陆地为基地的捕鲸企业[1]34。鲸鱼捕捞权虽数度变更,不变的事实是:鲸鱼的数量在大幅度减少,鲸鱼不断遭到猎杀,人类离鲸鱼越来越远。昆尼注意到我还是小不点的时候,它们鲸鱼就不来这里了[1]3。昆尼小时候的神秘记忆都是和她家附近海域里的鲸鱼有关,她能够聆听到鲸鱼发出的各种声音,这些鲸鱼很早以前每年都会经过昆尼家附近的海域。鲸鱼的季节性回游指冬季向北游的鲸鱼会在一定的时令返回向南游,在季节性迁徙的过程中,鲸鱼完成自然的交配和产卵。在没有遭到人类干扰的情况下,鲸鱼群总是遵循这个恒古不变的自然规律,繁衍生息。

捕鲸业是安吉勒斯的支柱性产业,捕鲸工备受尊重,出色的捕鲸者被拥戴为英雄,捕鲸成了这座小镇压倒一切的主旋律,这暗示了后来的反捕鲸示威活动为什么异常艰难。镇上的明星酒吧老板哈萨·斯塔茨是个典型的捕鲸支持者,斯塔茨深信正是捕鲸工创造了这个国家[1]40。温顿借斯塔茨之口揭露拓殖之初捕杀鲸鱼成了早期殖民者财富的主要来源,追逐财富的欲望驱使着一代又一代的澳大利亚人大肆捕鲸,无视环境规律。当听闻镇上捕鲸站有人闹事时斯塔茨极度愤怒,四面八方的人,从外面来,告诉镇上的人该怎么个活法,该关闭我们的捕鲸站,然后还有脸进我的旅馆,喝我的啤酒,玩我的台球[1]55。根本原因是,哈萨·斯塔茨无法想象一周五个晚上,酒吧里没有捕鲸工,那情景让他害怕。不是因为钱,因为他们喝啤酒,是店里请的客,而是因为啤酒下肚,就能把他们留住[1]5556。在拥护捕鲸站的事情上,绝大多数小镇人是和哈萨站在一边的,这一倾向从他们一致指责谩骂昆尼·库帕加入反捕鲸者行列可以看出。环保组织发起的抗议捕鲸示威被镇上居民称之为外来入侵[1]51,人们放下手中的一切,只谈论鲸鱼和外来入侵[1]51。特德·贝尔以捕杀巨鲸闻名,他的每一次猎获都能让小镇激动不已。贝尔在安吉勒斯无异于一个捕鲸明星,每一次猎获巨鲸都要用粉笔写清捕获物的重量,同时要陆续为一对对人摆好照相的姿势[1]189,接受众人的膜拜。捕鲸镇安吉勒斯显然已经将勇敢与力量的标签贴在了那些能够捕获巨鲸的人身上。通过我们那些有进取心的年轻人的努力,这片殖民地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2]49捕鲸崇拜,为捕鲸工加冕在特德·贝尔捕获巨鲸时达到顶点,特德·贝尔得意洋洋地到了小镇码头,船边绑着2700磅的大白鲨,几分钟之内,码头和岸边都挤满了围观的人[1]246。安吉勒斯为了庆贺贝尔开创的这一英雄记录,小镇人都心花怒放,把所有的鲸鱼抗议抛诸脑后。

随后,开始了那个疯狂的长夜……细雨落下来,无人在乎,但相机﹑冰盒和人们的眼睛都闪闪发亮……粗犷的小镇人穿着外套,翻起领子,站在水边,沉浸在一种气氛中:狂欢、停战、选举、橄榄球决赛。巴黎湾捕鲸船一艘接一艘地滑进码头,一边响着汽笛。船员们已经得到消息,加入了庆贺。德斯·普斯特林混入人群,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挤了挤手[1]247

小镇疯狂地沉湎于捕鲸狂欢之中,捕鲸者只在乎鲸鱼潜藏的无限商业价值,毫不关心鲸鱼在侵略式捕杀中会彻底消失这一事实。鲸鱼无异于他们的猎物,对财富的追逐使得捕鲸者一次次将锋利的刺叉戳向鲸鱼。鲸鱼的灾难无疑是人类的灾难,安吉勒斯小镇庆祝捕获巨鲸的狂欢带有强烈的末世狂欢色彩。与此同时,巴黎湾捕鲸站日复一日地重现这一幕:

低处的鲸鱼剥皮台,有一个很长的斜坡,通到血淋淋的浅滩。绞车把一条鲸鱼升起来,悬在半空,钩子穿过鲸鱼的尾片,铁链和钢索咯咯地转动着,拉得很紧……在锅炉﹑炼油炉和发动机轰鸣的地方,一缕缕腐臭的蒸汽从小屋里冒出来……鲸鱼的躯体被固定好了。在旁观者心中,这是个庞然大物。这时那些人才

操起冰球棒开始干活,割下鲸鱼体内深处乌黑油亮的鲸脂,削掉巨大的身躯。剥下的鲸脂很光滑,切割成长条形,像床垫那么厚……这头抹香鲸像一条打捞起来的船,被按部就班﹑血淋淋地肢解[1]37

解剖鲸鱼是巴黎湾捕鲸站每天的工作内容,鲸鱼的血足以染红浅滩。即使如此,绝大多数安吉勒斯人以及游客并不为这个血腥残酷的场面所动,相反心生羡慕。克里夫惊叹鲸鱼庞大的身躯,羡慕那些捕获并肢解鲸鱼的人。[1]36值得一提的是,鲸鱼都是被极其残酷的方式猎杀,一般是炮弹,根据有些报纸和书籍的记录,猎杀鲸鱼多用的是一百五十磅的手榴弹式鱼叉[1]49。残酷的捕杀方式可以瞬间捕获鲸鱼,千疮百孔的巨大身躯被拖送至捕鲸站等待肢解。

海滩上的捕鲸者遗传了殖民者祖先的猎杀热情,其杀戮的结果是大海里几乎没有了鲸鱼的欢腾,将鲸鱼这个物种逼到了几将灭绝的境地,造成了严重的生态破坏。大自然的神秘链条也因人类的无知和残酷遭遇断裂。在澳洲大陆,鲸鱼只是被大量猎杀的动物的一个代表,海豹和袋鼠等物种也面临相似境遇。温顿笔下的捕鲸者手举刀斧直指大自然的破坏者形象。昆尼·库帕厌恶眼前的一切,后来她毅然决然地加入了外国来的反捕鲸人士的行列。通过阅读库帕家族的航海日志,克里夫慢慢了解到澳大利亚的捕鲸史以及关于鲸鱼的种种故事,最终和昆尼一样踏上了为保护鲸鱼呐喊的生态之旅,追逐鲸鱼在海湾里游戏发出的声响。大海里如果没有鲸鱼的欢腾,那将是缺乏生命力的死寂般的大海。


二、反捕鲸者的呐喊

昆尼·库帕继承了库帕家族勇于反抗和伸张正义的精神。一开始,昆尼就是一个反捕鲸者,只是她自己还没意识到这一点。直到作为导游的她看到一群外国人举着事先准备好的口号牌,在巴黎湾捕鲸站宰杀鲸鱼的宰杀场集体示威的那一刻她才觉醒过来,随即加入他们的行列甘冒小镇之大不韪。昆尼与丈夫克里夫在鲸鱼这一问题上起初观点截然不同,导致了昆尼与家庭决裂加入到反捕鲸组织大捕捞之中。温顿的这一叙事处理不仅成功塑造了由捕鲸支持者转变为反捕鲸者的克里夫,同时还轻而易举地借昆尼在反捕鲸组织中的所见所闻,展示了环保组织在反对捕鲸保护物种的正义事业中遇到的来自方方面面的残酷挑战。反捕鲸者遇到的阻力越大,其意义恰恰在于传递这样一个信息,即捕鲸者对于自然生态的破坏力之大,以及环境问题的严重。环保斗争艰险异常的背后是各利益集团的疯狂挣扎。昆尼对于鲸鱼的理论知识也是通过和反捕鲸组织成员的交流分享中获得的,当她深入了解了鲸鱼这个物种后更加坚定了昆尼要和大捕捞一起保护他们的决心。

反捕鲸者的奔走呐喊只为关闭巴黎湾捕鲸站,迫使他们停止捕杀鲸鱼。制造舆论压力是反捕鲸者的首要举措,旨在通过绿色和平的示威活动警醒麻木不仁的杀戮者。大捕捞是抹香鲸的一个别名,当时已属于稀有鲸类,小说中的国际环保组织用这个名字来命名,作者意在提醒人类赶尽杀绝式的捕捞鲸鱼最终只会导致这个物种的彻底消失。《浅滩》中大捕捞为鲸鱼呐喊起初为静坐绝食等活动,面对小镇的残酷抵抗,大捕捞不得不以身试险以生命与捕鲸者在大海中对决。大捕捞第一次示威活动就在捕鲸站宰杀抹香鲸的现场。趴在地上浸透了粉红色的血水的年轻人,握着牌子,上面写着:巴黎湾和屠夫们,停止屠杀,别让鲜血染红了你们的头颅。这些人的后面是一头巨大的抹香鲸,身上千疮百孔,留着血水。[1]37捕鲸站的工人对此反应是又惊又怒的大叫起来[1]37,小镇人的反应剧烈,妇女们尖叫从那儿滚开!快从那儿滚开,你们这些不负责任的笨蛋,天哪,这样的耻辱[1]37,还有人挥着拳头……吐着涂抹[1]38。随后,大捕捞的成员来到小镇的议会大厦,有的站在台阶上举起标语大捕捞代表无辜的生命和地球母亲支持绝食游行[1]144,还有的成员爬上了树,把标语钉在树干上救赎你自己———拯救鲸鱼[1]144在相机的咔嚓声中,大捕捞成员举起现在就停止[1]145等标语牌,大声疾呼。绝食的示威成员表示屠杀鲸鱼是很不人道的,因为这可能导致地球上最聪明的物种消失。示威者呼吁人们加入到反对捕鲸的行列中来,和捕鲸站斗争到底。他们换来的不是支持,而是再一次激怒了人群其他血弹,灌满羊血的避孕套,雨点般地落在台阶上[1]145人群发生冲突,标语牌被撕烂了[1]146。这次示威活动还招致了工会组织的联合抵制,他们成了环境保护主义者,让有钱爸妈养活的懒汉,让他们滚回有钱的家里去,别去骚扰工人们了[1]146。工人们扛出巨幅标语,嬉皮士滚回去,美国佬滚回去,娘儿们滚回去[1]46。由此可见,最初国际环保主义者大多由昔日的嬉皮士﹑美国人以及女性组成,他们竖起自然道义的环境保护大旗。小说中的大捕捞里有美国人﹑加拿大人﹑澳大利亚人和女性等。

大捕捞的各项进展举步维艰,遇到的对手主要为:巴黎湾捕鲸站﹑小镇居民以及反捕鲸组织内部人员。作为既得利益的受益者,巴黎湾捕鲸站对于环保组织大捕捞的抗议嗤之以鼻,凭借熟练的海上猎杀鲸鱼技艺以每天近十头鲸鱼的捕杀量向海洋搜杀猎物。巴黎湾捕鲸站每天都通过无线电等媒体向小镇人通告他们每天捕获鲸鱼的数量,这是小镇人最喜欢听的新闻。安吉勒斯小镇的各项营生也都围绕着捕鲸工和鲸鱼而生,但是出于现实的考虑,小镇居民对环保组织抱有一致的敌对愤怒态度。克里夫婉言相劝环保组织成员像这样的小镇,大家心很齐。他们不要你们待在这里……我猜想,明天早上你们在镇上也收买不了一个火星酒吧。他们不会允许你们上公共厕所撒尿。不然,人家会因为你们丢掉工作[1]6667。小镇居民和捕鲸站的思维模式是典型的人类中心主义思维,鲸鱼只是他们获得生计和财富的猎物,对于鲸鱼这个物种在生态平衡中的意义和价值,以及这个物种自身存在的权利,他们一无所知。

反捕鲸者面对捕鲸阵营的强敌不得不以身试险,舆论压力的举措显然无济于事,于是,发起海上保护鲸鱼的危险战役,对于没有航海经验的反捕鲸者来说,这是随时会牺牲生命的忘我之举。反捕鲸者是在用生命去捍卫自然的尊严。几经周折,大捕捞的成员通过外援获得了充气船,昆尼也跟着上了其中一艘充气船,试图阻止巴黎湾的鲸鱼追击船进行海上捕鲸,却被多艘捕鲸船在大海中戏弄。大海中的鲨鱼可以将充气船咬成两半,或者打翻,大捕捞的环境保护主义者们冒着生命危险拯救鲸鱼。昆尼用布兰特的大相机拍了几张照,直到胳膊冷得发麻,手指无法调节曝光或快门。她又驾了三小时的风浪,在发动机的巨大轰鸣中听着刺耳的旋律。[1]215昆尼和大捕捞一行,可谓以卵击石丝毫没有妨碍鲸鱼追击船大获全胜。岸上的人这样诅咒他们他们会被淹死,或者被鲨鱼吃掉……炮弹(捕鲸炮)掠过他们的头顶,会比他们自身***愚蠢更危险吗?他们连**和地洞都分不清楚……竟要告诉我们该怎么治理我们的镇,创办我们的工业,谋划我们的生计[1]222。自始至终,小镇对于外来环保主义者是强烈抵制的,对于昆尼更是谩骂鞭挞无所不用至极。环保组织的充气船虽然没能在海上立刻拯救鲸鱼,却意外地搜救了由于捕获巨鲨兴奋过度而溺水的特德·贝尔,这正如报纸上那充满讽刺意味的标题反捕鲸者拯救鲨鱼猎杀者。《浅滩》的鲸鱼骚乱主要围绕捕鲸者与反捕鲸者的这几次争锋相对的较量,每次较量反捕鲸者基本不敌强大的对手遭遇各种反击,捕鲸者们看似神气依然。这样的情节安排体现了作家温顿娴熟的叙事艺术,在环境保护问题上温顿绝对不是一个盲目乐观的浪漫主义者。通过鲸鱼骚乱可以看出,环境保护是一项任重而道远的事业,保护者要对抗强大的破坏者是异常艰难。

温顿在小说中多处运用对比手法,捕鲸站内的鲸鱼千疮百孔血流成河和人们艳羡捕鲸工宰杀鲸鱼纯熟的技艺形成强烈的对比。温顿在小说里没有交代最后是捕鲸者赢了,还是反捕鲸者赢了,温顿旨在借鲸鱼骚乱表现人对于自然的破坏力度非常大以及生态意识的极度薄弱。


三、浅滩上的来客

《浅滩》开篇就写到鲸鱼,前三部分具体书写鲸鱼捕杀者和保护者激烈对抗,最后一部分为鲸鱼湾,鲸鱼是整部小说最重要的主人公。王诺指出,较之传统的审美,生态的审美突出的是自然审美对象,而不是突出审美者[3]42。小说名为浅滩,那是鲸鱼搁浅的地方,绝大部分情况下搁浅意味着死亡,这个小说名带有生动的隐喻意义———鲸鱼深陷险境。海湾里的鲸鱼几乎绝迹的原因在于人类的破坏行为导致自然精灵惨遭毁灭性打击,使海洋也变得悄无声息。美国著名环保活动家蕾切尔·卡逊曾经发出警示性的论断:寂静的春天。人类的破坏活动带来了死寂的、没有声息的自然,这就是我们面临的最严峻的挑战和最紧迫的生态课题。第四部分温顿笔锋大转只写夫妻俩在宁静的海滩旁等待鲸鱼的神秘到来。第四部分中克里夫早已将阅读完的航海日志封存起来,但是此时的他却深深地理解了妻子对于鲸鱼的深情,并和妻子一起追逐鲸鱼的神秘身影。小说以夫妻俩在海湾聆听鲸鱼,在海里的嬉戏声结束。第四部分中鲸鱼来了属于一种理想的想象,通过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鲜活画面带给人希望,这幅画面与鲸鱼解剖台上的那一幕再一次形成强烈对比。昆尼终于再次听到鲸鱼发出的声响,于是决定追逐鲸鱼的声音再次感受童年的美好。这个结尾不仅生动有力,也带有强烈的警示意义。这是人类最后走向救赎的希望:人类要与自然和谐共存,一同诗意地栖居在地球上。

小说中的大捕捞成员的示威呐喊具体有声,浅滩则是一种无声的求救呐喊。大规模的鲸鱼在浅滩搁浅并不是自然规律使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人类对于海洋环境的破坏,致使鲸鱼很难凭借自身的声纳系统对周围环境作出准确的定位从而迷失方向。鲸鱼,这个浅滩上的神秘来客,至今有太多不为人类了解的潜在价值。《浅滩》中穿插了大量关于鲸鱼的知识,以及人类保护鲸鱼的必要性。温顿说理明白无碍,不带丝毫说教成分,通过大捕捞成员之间以及昆尼和他们的对话交流自然地将其生态思想流露出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浅滩》不仅是一部具有典型生态意义的经典小说,同时还不失为一本出色的鲸鱼知识读本。温顿借大捕捞成员弗勒尔之口强调,我们的未来在于物种之间的交流,在于与环境共存,而不是沉湎于过去的胡闹[1]48

捕鲸者和反捕者之间的较量是鲸鱼书写的明线,《浅滩》中散落的鲸鱼知识的叙事则是一条至关重要的暗线。温顿除了书写以捕杀鲸鱼为生的自然破坏者并加以批判之外,还非常委婉地在小说里提出了用鲸鱼观光业来替代捕鲸业的生态提案。安吉勒斯的居民始终以捕鲸作为谋生之技,认为谁反对他们捕鲸即等于断掉他们的生计来源。其实不然,温顿在小说的第一部分就借镇上的老牧师威廉·佩尔阅读报纸这一细节设下伏笔,捕鲸镇停止捕鲸依然会有未来。美国东海岸做了尝试,并且成功地实施了这种做法。在那里,原有的捕鲸船和围捕网改成了鲸鱼观光船,载上游客和学生,去近距离观看原生态环境中的巨大哺乳动物……鲸鱼观光业也许不像捕鲸业那么有利可图,但在维持用工方面却是切实可行的。

[1]8_9小说开篇不久,在描写捕鲸者和反捕鲸人士激烈较量之前,这个伏笔意在颠覆安吉勒斯人以及工会对于失业破产的荒谬恐惧症,意在强调人类的未来不在于捕杀我们的地球朋友。克里夫阅读的航海日志中有大量澳大利亚拓殖者捕杀鲸鱼的故事,这些故事无一例外都以悲剧结束,航海日志意在暗示人对自然的恶意索取只会导致两败俱伤。昆尼阅读了大量关于鲸鱼的资料,这对于后来她成为一名鲸鱼保护卫士至关重要。

昆尼在海边长大,她曾见过鲸鱼的活动,她告诉大捕捞成员马克斯以往,每年冬天他们都经过农场,告诉我们这是一年中的什么时候,提醒我们去年干了什么……观察鲸鱼是家里人的一个习惯……到了后来几年,什么也没有了[1]149。昆尼的记忆正是鲸鱼的年度迁徙,在长途跋涉的迁徙过程中,鲸鱼完全依靠自身的迁徙感官去定位海域。在浪涛或者潮头很大的时候,容易搁浅。鲸鱼是极为忠诚的物种,一头鲸鱼搁浅之后会发出哀嚎,而他的同伴会闻声赶过来进而导致大量的鲸鱼群搁浅。马克斯这样解释鲸鱼搁浅:

在浅水里,鲸鱼难以施展自己的本领。平坦却有点倾斜的长长海滩,成了陷阱。浅滩上的水很暖和,鲸鱼十分喜欢。但是在那种高低均匀的地形中,鲸鱼的声纳系统模糊不清,因此丧失辨别能力,出差错,狂躁不已,结果便搁浅了。这又使得鲸鱼之间更加忠诚。一头鲸鱼去了,所有的鲸鱼便都会去。[1]150

鲸鱼的声纳系统帮助鱼群在大海中找到前进的方向,昆尼翻阅研究资料进一步表明,鲸鱼发出各种声音,如呻吟声、滴答声、响亮的肃叫声,这些声音是用来交流,以及回声定位的……每一头鲸鱼同人类一样都有独特的声音,理论上讲,这种交流有可能被人类理解和破译……一种感官的通灵[1]50。遗憾的是,鲸鱼大规模迁徙和搁浅正是捕鲸者猎杀鲸鱼的大好时机。博尔顿在《破坏与破坏者:澳大利亚环境史》一书中提及曾经让帕尔森·诺伍德害怕的成群结队的鲸鱼,已经从年头到年尾都难得一见[2]51。美国学者贾丁斯指出,蓝鲸是世界上最大的动物,其身长可达30米,体重可达150吨。据估计,20世纪初在大西洋其数量为20万只,而今数量不到1千只。由于出生率极低,其数量已不足以延续该物种的生存[4]104。人类的胡闹已然恶果连连。《浅滩》中巴黎湾捕鲸站每日捕鲸报告使环保主义者愤怒难当,忧心忡忡。大捕捞的成员坚信鲸鱼必须存在这个世界上,保护鲸鱼不需在的理由[1]152。在自传性随笔集《土地的边缘》(Land’sEdge)中,温顿引用了艾略特的话大海会发出很多种声音,大海里有很多神灵,每个神灵都有自己的语言[5]35。鲸鱼在昆尼幼小的心灵,它就是上帝的天使,天使的到来是告诉人们一年中的某个时间到了,充满了神秘色彩。人类需要做的是聆听这些天使的语言,深化沟通交流,才能真正建立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美好世界。蕾切尔·卡逊(Rachel Carson)在《海的边缘》的前言里写道:要理解海岸的生命,仅仅罗列分析那些生物是不够的。只有当我们伫立在海边用心去感受那刻画大地,造成岩石和沙滩形状的悠远的生命韵律,只有当我们用耳朵捕捉那为了获得生存立足而不屈不挠﹑不惜代价抗争的生命节拍,我们的理解才能真正到来。[6]1


三、结

直到1977年,经国际社会抗议多年之后,虽然西澳大利亚政府依然决定要维持其捕鲸产业,但是,最后一个捕鲸站还是停止了运营。[2]150位于西澳大利亚阿尔巴尼(Albany)的最后一个捕鲸站于1977年关闭,宣告澳大利亚捕鲸业的终结。特纳指出安吉勒斯显然是1978年澳大利亚社会的一个缩影[7]82。《浅滩》中的现实叙事时间为19781979年,这一虚构的文学想象与西澳大利亚的捕鲸史虚实相生,相映成趣。一方面通过航海日志的形式谜一样地呈现小镇历史,实则聚焦了这座捕鲸镇的捕鲸史。另一方面通过疾风骤雨式的写实,环保组织人发动大规模的反捕鲸示威活动,拯救鲸鱼,也就是拯救人类。一实一虚巧妙带出小说的写作主旨: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到底应该走向何方?浅滩是一个极大的隐喻,这里是检验人类灵魂的实验场,与其说鲸鱼在浅滩搁浅面临死亡,不如说当海边血腥的鲸鱼屠宰场臭气四溢地运转时人类的良知被搁浅。浅滩中可能出现的景象有很多种,比如说鲸鱼回游的时候栖息的临时场所,此时人可以和自然的天使共舞,也可能是人类用一切虚伪恶劣的手段将搁浅的鲸鱼进行杀害并商业化使用。《浅滩》前三部分是布满血腥的鲸鱼杀戮,而第四部分则是人与自然和谐相生的美丽画卷,从中可以窥见昔日的捕鲸支持者克里夫也沉浸在海中鲸鱼自由欢腾带来的快乐之中。克里夫和昆尼的和好不失为另一个层面上的捕鲸者与反捕鲸者的和解。这一和解给人类带来希望,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未来才得以建立起来。作为一种主流文学,劳森开创的小说创作传统星火相传。[8]64作为当代澳大利亚国宝级(National Living Treasure)作家,温顿在小说创作方面的成就不可小觑。蒂姆·温顿以小说言志,素以微言大义闻名,《浅滩》中的鲸鱼书写亦是这方面的典型代表。长期以来,自我表现一直是后殖民作家关注的焦点之一。[9]90澳大利亚作为一个有着长期殖民历史的国家,从第一代拓殖者开始,殖民者带着浓厚的殖民心态向澳洲大陆索取各种财富,鲸鱼便是他们在海湾里发现的摇钱树,从而开启了长达一个多世纪的捕鲸产业。温顿通过《浅滩》为鲸鱼言说,反思捕鲸产业的破坏性,关注自然生态,体现了作家强烈的伦理向度。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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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方红.《我的位置》与《别把你的爱带到城里去》中土著民族的自我表现[J].西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2).


(责任编辑:肖 晗)